李诞退出笑果文化董事

      李诞想好好搞创作了。

讨厌李诞的人很多，也有非常充分的理由，这是你们的自由，我无权干涉。既然有无数人珠玉在前，我就不跟着骂了。另辟蹊径，说一些你们选择性无视的部分。

李诞的社会身份是脱口秀演员，这是他的工作。他的工作能力如何？很好，超出他所需要做的那种好。

脱口秀是一种表演，在表演背后，还有无数观众看不到的细节。那些细节包括两大部分，第一类是写作，第二类是表演。我不懂表演，说说写作的部分。

宏篇巨制是不敢比的，再往下是优秀的短篇小说，再往下是诗。诗是最精致的创作、最简洁的文字、最充沛的感情，最精准的表达。脱口秀写作的难度介于短篇小说和诗中间，可惜脱口秀的第一需求和相声一样：先得把大伙儿逗乐了。

李诞能不能把大伙逗乐？能。演出一票难求。

李诞能不能写作？自然也能。出书，老实讲他的《候场》很不错，把自己最羞耻的部分摊开给别人看，并不容易。从这一点看，他比在网络上披着马甲指点江山的你我要真诚。

李诞出圈的那句“人间不值得”是丧，也是疗愈的出口。很多人忽略了后面紧跟着的“开心点朋友们”，他们急于去社交网络表达自己对生活的不满，同时曲解了李诞。

李诞是挖开水渠的人，给了很多人缓冲的余地，给一些需要灌溉的土地注入了生命的能量。李诞说了另一种面对情绪的方式：丧就丧吧，至少活着。李诞会收到一些抑郁症患者的私信，说看了你的脱口秀感觉好一点了。觉得脱口秀没白做。佛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。单从这个意义讲，李诞的贡献很大。

《奇葩说》里某清华的高材生说了一句：“每天晚上我都要问自己，今天比昨天更博学了吗？”李诞接了这句：“我每天也问自己这个问题。没有，但是没有关系，安稳地睡去。”多妙。不直接讲要降低标准，也不给建议，用一个巧妙的转折化解人与人之间自我要求的不同，同时给普通人情绪的出口：“但是没有关系”。你可以放过自己，安稳地睡去。

我读大学时，恰逢《吐槽大会》大火。那时候李诞染个红发，上台后先笑，再加上东倒西歪的身体和那双贼兮兮的小眼睛，看着就令人讨厌。后来看了一篇分析《吐槽大会》运行逻辑的文章，就理解了。《吐槽大会》利用逻辑非常简单——自嘲。别人骂你的时候，严肃方正地骂和笑呵呵地骂，哪一个更让你生气？前者会激怒你，后者会让你犹豫，这人是不是情商低，开玩笑的尺度没把握好？

后来读他的书。初看《笑场》字里行间显露出来的灵气，就把我震了。跃然纸上的机敏让我的表达显得笨拙。

再后来，我在各大社交媒体上越看李诞，越觉得他在以某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掩盖才华。他想扔掉脑子里的灵气，想撇下上天赐予的天赋。他想把自己学到的社会学知识，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。

简言之，他不想做出头鸟，他想乖乖做一个零部件，跟着社会这个大机器一起运转下去。但没有奏效。不是指社会化没有奏效，而是指，他想欺骗自己，失败了。

人好像天生会被塑造成某种样子，就像一棵树，长出来的枝蔓都可以砍掉，但人的根会被打上思想钢印。李诞是一个骨子里的诗人。什么叫骨子里的诗人？就是这件事不需要努力，也不需要准备。他在《十三邀》里的反问很有趣，许知远问他为什么写诗？李诞说，这不是很正常嘛？写的好不好另说，想写是自然而然的事。自然而然，这就叫骨子里的诗人。

主动跟随这个社会运转起来，是李诞的选择。李诞选择放过自己，但他的天赋，他的敏锐触感没有放过他。生活把他这头来自内蒙的牛锤了一遍，锤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没白挨锤，锤出来一本《候场》。

想知道2015-2019中国的都市生活有多浮华，人的内心有多空洞，看《候场》就够了。想知道一个诗人面对一片废墟，找到了什么样的生命之花，看《候场》也够了。《候场》是李诞勇敢的精神裸奔。这是一本没有技巧的书。李诞把自己肢解后，摊开铺在了纸上。

从我眼中看过去，李诞向社会妥协的过程，一直处在墙头草式的拧巴里。他真的很绝望，也很懒，也很痛苦。他懒得做表面功夫，懒得迎合。他就是很被动，他的才华和敏锐在推着这头倔牛往前走。

人的命运，有时候真的是砸到脸上的。从80后脱口秀到吐槽大会，从脱口秀大会到后来的几本书，他就是在持续的撕裂自己。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商人崛起的过程，我看到的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在风口上失控的人生。在这变动不安的时间乱流里，李诞找到了脱口秀，找到了他疗愈自我的出口。

脱口秀不是简单的讲笑话，脱口秀是一种艰难的、机巧的、需要具备牺牲精神的艺术。脱口秀要有洞察力和悲悯之心，脱口秀要接地气，脱口秀要低姿态。脱口秀就是现代社会的阿Q，就是他妈的明明被钱砸得满脸是血，却还要安慰自己挣钱嘛的乐观精神，脱口秀就是用嬉皮笑脸的外表掩盖伤痕累累的心。脱口秀就是努力向生活的真相探索，找到一片虚无后还要告诉大家前方很美的荒诞。脱口秀是一个精致的谎言，脱口秀是一个拖延死亡的中转站。

越向商人李诞靠近，诗人李诞就越拧巴。那现在，商人李诞不想谈钱了，终于有底气或者勇气跟世界讲讲理念了。我由衷希望，他应该是想脱下那层外衣了。

这不是为他说话。这是一个认真的读者，一个正在写作的人，对另一个写作者的惺惺相惜。他比我厉害太多，我很想看到他更好的作品。那个最好的李诞，不在综艺里，不在小说里，也不在脱口秀的舞台上。我眼中最好的李诞，在他写的短诗里。

他是个诗人。

       尽管是个早早自我放逐的诗人，但终究是个诗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