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智慧：下一次

在我童年的记忆中，曾有一次踏入北京隆福寺的毗卢殿，仰望着那令人叹为观止的藻井，那一刻，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，如果能带着手电筒再次进入，我必定能更真切地欣赏它的美。我并未能再次踏入那个地方。

当我二十几岁的时候，隆福寺，包括那毗卢殿、奇妙的藻井、庄严的毗卢大佛以及两侧殿壁上的天龙八部，都已经消失无踪，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。我不禁感慨，“下次再去”，如今往何处去？

关于隆福寺藻井的珍贵知识，是父亲传授给我的。在青春的躁动期，我曾对父亲产生过敌意，甚至有一次发生冲突，我竟然冲父亲挥出了一拳。至于那次冲突的具体原因，我已经无法回忆，只记得当晚我深感悔恨，决定第二天向父亲道歉。当我第二天醒来，父亲已经去上班了。我在心里告诉自己，“下次吧，下次一定要及时认错道歉。”

接下来的日子，我尽量避免与父亲正面冲突，只是埋头吃饭或做功课时才短暂地与他相处。母亲责备我，但并未强迫我认错。随着时间的流逝，我和父亲仿佛都将这件事淡忘了。每次回家探亲，我总会想起那次的不孝之举，想向父亲道歉，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。每次看到父亲脸上的皱纹，我就想起自己欠下的债。我在心里告诉自己，“下次吧，下次再见到父亲时一定要把这多年的欠债彻底偿清。”并没有那样的“下一次”，一个电话打破了生活的平静，父亲因突发脑溢血离世。

关于隆福寺、毗卢殿藻井、童年时的荒唐以及父亲、母亲、邻居和同窗的故事，都被我写进了长篇小说《四牌楼》里。这些素材在书中的一章《蓝夜叉》中得到了集中体现。我曾与巴黎的译者戴鹤白和出版者安博兰详细讨论过这个法文本。我曾特别喜欢卢森堡的峡谷风景，站在跨越峡谷的长桥上，被美丽的山林古堡所吸引。我告诉自己，“下次还要来这里。”年岁渐长，我再游览旧地时，已经明白“下一次再见”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。从经济和时间的角度考虑，我选择前往未曾踏足的地方。

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，俗世琐事令人心烦。我告诉自己，“下次再写吧。”几天过去，灵感的火花已经熄灭，哪里还有“下一次”？即便有“下一次”，也早已不是那错过的“下一次”。史湘云的谐语“这鸭头不是那鸭头，头上哪讨桂花油”道出了人生的玄机。“下一次”是一个借口，也是留一个想念；是人生一瞬间的决定，也往往是人生永远的遗憾。